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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采源第一次见金珉周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她那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母亲一身黑裙，在雾蒙蒙的绵绵细雨天里撑着黑伞领着一个和金采源年龄相近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小采。

 

 

 

金采源转过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随着母亲出口的话沿着脸颊滑落。

 

 

 

——这是你的新妹妹。

 

 

//

 

 

自小时候起，金采源对母亲的印象便模糊不清。身边的大人总是说父亲上辈子定是积了大福，才得以娶到一个完美的女人。可即便是当时的小采源，也明白母亲和父亲间的关系并不像电视里的那般美好。母亲常年在国外工作，父亲则留在女儿身边抚养她长大，两人间连相敬如宾都没有，金采源总是想道。就像合作关系一样，而她就是那个投资项目。

 

 

所以当父亲的噩耗传来时，金采源想到的第一件事，把她自己都给惊讶到了。

 

 

——我是个孤儿了。

哦不对，我还有母亲。

少女提起这个词的时候，只会用“母亲”这个字眼。不

不是妈妈，是母亲。

 

 

但金采源没有想到，几年来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她竟给自己带了份大礼。

在父亲的葬礼上，她给自己带来了新家人。

 

 

//

 

 

应该要生气的。

 

 

但是金采源发现自己压根没法发怒，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头冻冰冰的，好像空了一大块。

 

 

金采源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住进了母亲的公寓，比之前她和父亲住的要大了些，楼层也高了些。金采源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往下看。应该更容易死吧，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少女被自己想法吓到，愣了愣，又摇摇头。

 

 

母亲把自己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安顿下来后，就和那个男人去旅行了。屋里空荡荡的，没有点人情味。

 

 

是唯一没变的事情呢，不过也好。

 

 

金采源出了房门，客厅堆着几沓厚纸皮，是搬家时的箱子被拆开后留下的。她看了看旁边房门前，那里也有纸皮堆，但比自己的要矮上一点。

 

 

看来新的家人也不是个麻烦的人。

 

 

金采源抿了抿又些干的嘴唇，走向了厨房。已经下午了，她还没吃过一点东西。不久，女生便拿着三文治出了厨房，坐在沙发上放空自己。金采源很喜欢这样，好像远离了这个世界一样，在什么别的地方都好，可以让自己在一片虚无中迷失，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

 

 

“那个……”

 

 

不，并没有这样的地方。

金采源的世界被怯生生的叫唤撕扯开，女生循着声音望去，不久前见过一面的人站在房门口，似乎又些不习惯地又开口道。

 

 

“采源姐……是这样叫没错吧？”

 

她的声线不太像其他同龄的女生，似乎是低了两个调，有点磁性。

 

“我叫金珉周，在这之前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以后请多多指教。”

 

 

金采源眨巴眨巴眼睛，嘴里的面包嚼了又嚼就是没吞下去。哦，你好，金采源记得自己是这样回复的。但又好像不是，因为她记得金珉周听到自己的话后，眼里满满的都是高兴。

 

 

金采源想尽力去忽略心里莫名的轻松——因为发现母亲并没有背叛父亲之类的，带来的那种负罪感消失了些——她觉得不应该这般轻松。

 

 

不过……

金采源看了眼那边星星眼盯着自己手里的三文治的人。

 

 

好傻一孩子。

 

 

//

 

 

秋天随着落叶飘来时，金采源终于从衣柜里翻出了制服，并且带着新奇的心情和金珉周并肩上学。

 

 

刚刚过去的暑假发生了太多事，还不等金采源反应过来，生活又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像雪崩一样涌过来。

 

 

比如说，自己的妹妹在班里引起了骚动等等。

金珉周的长相和大众的审美很相符，是典型的古典美人相，气质温婉，笑起来眯眯眼，还有着可爱俏皮的印第安酒窝。金采源知道班上的男生什么德行，第一天回家后便拉着金珉周神神秘秘地交代了几句。

 

 

“为什么呀？”

 

 

金珉周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盯着金采源看。

 

 

“你别问了，我们班上那群男的没几个好人，接近他们对你没好处。”金采源摆了摆手，满脸写着嫌弃。“总之作为姐姐，我有责任帮你适应新环境。”

 

 

金珉周听了，咧开嘴笑得甜蜜蜜。

 

 

“谢谢姐姐。”

“姐姐最好啦。”

 

 

金采源被着两声姐姐喊得满脸通红，装模作样瞪了金珉周一眼，但没什么威力。她竖起眉毛把注意事项重复一遍后，便软下声线，轻轻地像小猫一样地挠了挠金珉周的耳朵。

 

 

“想吃什么？”

 

 

金珉周抿了抿唇，跟着金采源进了厨房。

 

 

“姐姐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金采源回头，勾勾唇笑出了月牙弯弯。

 

 

“好呀。”

 

 

//

 

 

金采源是学生会的副主席。

 

金珉周在入学后的一星期从朋友口中听说，不禁有点不快。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金采源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采源她是大学霸哇，理科超厉害的。”

“采源以前在初中时还有后援会呢，不过好像很快就没有消息了。”

“啊，那不是因为……她恋爱了吗……”

 

 

金珉周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修剪整齐的指甲刮在手心的肉上不算太痛，但是还是让金珉周皱了皱眉。

 

 

“瞎说什么呢，当时会长不是帮她澄清了吗？”

“但是啊，听说她就是和会长交往了啊。”

 

 

那个金采源，有恋人了。

金珉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笑咪咪的小鹿在别人身边转圈圈的样子。好可爱，她想，这样的采源姐真的好可爱哦。

 

 

但是不是我的。

 

 

金珉周觉得心头被人用力掐了一下，刺刺地痛。

 

 

不对，刚刚那句话不对。金采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别人。

金珉周在秋风习习的黄昏在路旁蹲了下来，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呜咽着把心尖上的疼憋在嗓子里。

 

 

金采源只会是自己的姐姐。

 

 

//

 

 

金珉周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在孤儿院时，也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书，画画，和小朋友们玩也是淡淡漠漠的，到头来也没交过几个朋友。

 

 

就连院长阿姨把金珉周领到一个女人面前，并且告知她有了新的家人时，小孩也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嘴角并没有一丝的上扬，或许是对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或许是像迷路的小丑鱼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海葵一样，有了新归宿的金珉周逐渐阳光起来，特别是在金采源面前。金采源是自己的姐姐，专属的人，金珉周总是会这么想，并在金采源看电视看到迷迷糊糊时拉着她回房间睡觉。

 

 

就连这样毫无防备的睡颜也只有自己能看。

金珉周不禁伸出手指轻轻勾勒着金采源柔和的脸部线条，又把垂下的发尾挑起，勾到耳后。

 

//

 

 

金珉周不是小孩子了。她从见到金采源的第一面起，就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人。尽管还不是像这样的喜欢。

 

 

金珉周还记得那天的小雨淅沥，还记得从未闻面的男人的墓，还有女人带着自己走近后唤的名字。

 

 

小采。

 

 

她看见在碑前的单薄身影转过身。这个人没有撑伞，金珉周想道。她还看见了金采源通红的眼角和沿着下颚线滑落的一行泪。

 

 

好美。

 

 

以至于当母亲——金珉周也跟着金采源叫母亲——把金珉周介绍给金采源时，女生只会面无表情愣在原地，错失了搭话的机会。

 

 

不过好在后来金采源也不抗拒与金珉周的相处，反倒真当起了一个姐姐的角色，处处关照着金珉周。

 

 

金珉周在金采源对着门外的快递员表示感谢时出了神。姐姐穿着白T恤，上头有个维尼熊的图案。她扎着个丸子头，朝快递员点点头，头上的小团子就一晃一晃的，好可爱好可爱的。

 

 

这样的姐姐能是我的吗？

 

 

金珉周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就如以前一般，金珉周知道自己喜欢金采源。比起初见时的单纯的倾慕，多了一份占有，还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爱。

 

 

//

 

 

金采源最近发现自己妹妹有点不对劲。平时跟在自己身后安安静静的金珉周已经好久没有在学校里找过自己了。

 

 

倒也不是不爽，金采源有些心烦地挠了挠头，只是金珉周的反常确实让她很在意。

 

 

“喂金采源，再挠你就要秃了。”

 

 

“闭嘴吧你。”

 

 

金采源一记眼刀射向瘫在办公椅上的女生，奶声奶气地一句狠话倒也没多大威胁。姜惠元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转了几圈，把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拿出，起身走近金采源的桌子，拿指尖叩了叩桌面。

 

 

“有心事了？”

 

 

金采源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关于你妹妹的？”

 

 

又点了点头。

 

 

姜惠元扫了一眼门外，发现那抹身影靠在墙边，像以往一样等着自己姐姐做完工作再一起回家。

 

 

“说开就好，你今天先回家吧。工作我会做完的。”姜惠元俯下身，在金采源耳边轻轻吐着糖果味的话，惹得金采源捂着耳朵连连叫骂，逃似的冲出了学生会。

 

 

姜惠元挑了挑眉，把棒棒糖重新放回嘴里，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打了个电话。

 

 

“喂？姐姐？”

“我想你啦，今晚会回家吗？”

“嗯，知道了，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啦。”

“嗯，待会见。”

 

 

//

 

 

今天金珉周难得说要下厨。金采源愣了愣，把刚系上的围裙摘下给金珉周。

 

 

“今天怎么突然想做饭？”

 

 

金采源把围裙递给了金珉周，看着她生疏地套上，两只手绕到背后去打结。

 

 

“唔……就是，突然想试试……”

 

 

女生结结巴巴的语句明显是遇到了困难所致，金珉周的手指在背后绕啊绕啊，就是打不起一个结。

 

 

金采源看着，不禁微微失笑，只好走到金珉周身后，把她的手拿开，自己拎起两根带子开始绑。

 

 

“冒冒失失的，今天我们能吃上晚饭吧？”

 

 

“采源姐你说什么呢？也相信我一次嘛……”

 

 

金珉周气呼呼地说，耳朵却憋得通红。

 

 

天知道金采源靠上来的那一刻多难熬。金珉周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乱跳。姐姐身上有种淡淡的薄荷香，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用薄荷味沐浴露的原因。金珉周故意往后仰了仰，让长发扫过金采源的肩膀和脖颈，惹得姐姐一阵抱怨。

 

 

“呀！我帮你打结呢，别闹。”

 

 

“好好好，我知道啦。”

 

 

金珉周拖长了尾音，有点小淘气。淘气这个词，用来形容金珉周本不算合适，可用来形容金采源的妹妹，倒是没有一丝违和感。小豹子也总在妹妹缠着自己耍赖时嚷嚷着要将金珉周的真面目曝光给学校的朋友，可只能当作虚势，说一说就算了。

 

 

“好啦，”金采源把厨房交给金珉周，自己跑去了客厅看电视。“晚饭就交给你啦。”

 

 

“哦！”

 

 

//

 

 

事实证明，金珉周的厨艺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金采源把这事当成了炫耀的资本。星期一那天，整个学生会都环绕着小豹子骄傲的声音。

 

 

——我跟你讲哦，我妹妹超级会做饭的！

 

 

小豹子的尾巴摇啊摇啊，把姜惠元摇得眼花。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家珉周最好啦。”重务缠身的会长大人把围在身边叽叽喳喳的金采源赶开，“做你的事去。”

 

 

“怎样？羡慕吧？”

 

 

姜惠元捂脸，并上手揪住金采源的脸颊肉，蹂躏着出气。

 

 

“你好烦哦。”

 

 

“唔唔唔唔！”

 

 

姜惠元把反抗失败的小豹子拉近到眼前，惩罚似的捏了捏脸。

 

 

“今天我心情不太好，别惹我啊。”

 

 

“真是的，知道了知道了。”

“恩妃姐不理你了就拿我出气哦，真是差劲。”

 

 

姜惠元转身写字的手顿了顿，指关节微微发白，又当作没事一样继续工作。

 

 

“多嘴。”

 

 

//

 

 

金珉周在外头，把办公室里的所有都看得大概。她不太开心。姐姐在和别人打情骂俏，还是那个会长。

 

 

就是那个传绯闻的会长哦，超讨厌的。

 

 

小青蛙蹲在角落，手机熄了屏，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等姐姐的途中，有几个同学经过，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都被一一拒绝了。

 

 

挺无聊的，金珉周想。其他人还是很无聊，和以前一样。唯一一个让她有所改变的，可能就是金采源了。照金珉周的话来讲，就是“如果是和姐姐在一起的话，坐在客厅里看外面的云飘来飘去也有意思。”的感觉。

 

 

金珉周很喜欢很喜欢金采源。是像阳光喜欢温暖小草，是像海风喜欢吹起船帆，是像大树喜欢替人们遮荫。是本能，也是冲动。金珉周在日记这么写过，也还这么想过。

 

 

——金珉周喜欢金采源，肯定是天意。

 

 

肯定是的。

 

 

“珉周啊。”

 

 

金珉周抬起头，姐姐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头顶的灯光把姐姐的表情盖住了，看不清楚。不过金珉周知道，金采源一定笑得很甜。

 

 

“刚刚惠元姐给了我两颗糖，我给你一颗。”

 

 

金采源把牛奶味的那颗放在金珉周的手心，可金珉周却不怎么想吃这颗糖。

 

 

惠元姐给的，姐姐看起来很喜欢。

 

 

金珉周闷闷不乐地想。刚刚也是，狮子座的小豹子被这样捏着脸也无所谓，对方定是很重要的人。

 

 

“珉周啊，想什么呢？”

 

 

蹲在地上的人迟迟不起来，金采源生怕是被谁欺负了，着急地去抓妹妹的手腕。可金珉周比金采源高，力气也比她稍大些，借力轻轻一拽就把金采源拉下怀里。

 

 

“姐姐。”

 

 

金珉周的声音闷闷的。

 

 

“姐姐，”她说，“姐姐我不开心。”

 

 

有些低沉的嗓音在金采源耳边柔柔地说。金珉周的气息铺天盖地的绕着她，金采源只觉得心跳有些加速，手也不知该往哪放。这一定有什么不对，她想。可是脑子里一片糊涂，勉强组织出这句话后就没了头绪，只能在乱如麻的思路里整理出一个想法：近，太近了。

 

 

近过头了。

 

 

近到她能听到金珉周的心跳声。

 

 

很快，很有力。

很像自己的。

 

 

“……先回家吧。”

 

 

金采源慌张地站起身，把地上蹲着的女生拉起来。

 

 

“回家再说。“

 

 

//

 

 

金珉周回到家立刻就回了房间。金采源刚刚推开自己的动作有点痛。

 

 

胳膊上不怎么痛，心口倒是闷痛得很。

 

 

“没事吧？”

金采源发来一条消息。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一向冷静的自己突然乱了分寸，这不仅仅是自尊心的问题了，她心里暗啐，安全感也跟着消失了。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了，把自己曝光在了明亮的一面。原本是敌在明我在暗，现在却正好相反。

 

 

金珉周捂着自己通红的耳朵，那上头的红晕和热度却是丝毫不减。

 

 

刚刚，太莽撞了。

肯定吓到姐姐了。

 

 

“嗯，没事。”

 

 

还是收敛一下好了，金珉周想。这样会被姐姐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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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